《键盘上的余烬》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,像一串未解密的摩斯电码。我蜷在二手沙发里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键盘的磨损痕迹——那里有五个字母的漆色早已脱落,如同我刻意遗忘的某段代码。咖啡机发出空洞的轰鸣,四十平米的公寓里,唯一称得上“智能”的或许只有那台自动续费会员的音响。它正播放着肖邦的夜曲,同事们总夸我品味古典,却没人问过为什么我的播放列表里,所有曲目时长都精确到与某个数据包传输周期相同。绿盟的聊天室早该荒芜了吧。那些用十六进制开玩笑的夜晚,被我们当成永恒的数据堡垒,如今不过是服务器坟场里几块生锈的硬盘。有时在代码审查会上,年轻人们为发现一个低级漏洞欢呼,我会突然想起2001年那个冬至,我们用三行脚本让某国海关系统开了整夜的圣诞彩灯。现在他们叫我“老陈”,一个沉默的、总在加班后独自弹电子琴的普通程序...
麦田里的独骑我独自骑着单车,行在无垠的麦田之中。车子老旧,吱呀作响,车轮碾过土路时,颠簸地传递着大地的重量。路窄窄的,仅容一车之过,两旁却是辽阔的麦田,金黄饱满的麦穗一直涌向天边,几乎要漫过了天际线。头顶的天,蓝得纯澈又高远,云朵疏疏朗朗的,宛如几片随意搁置的轻柔羽毛。风迎面拂过,我分明感觉它先是掠过了麦田,才扑到我的脸上,温温润润的,捎带着麦粒成熟的清香和泥土沉稳的气息。麦田是风画出的纹路,麦穗低垂着沉甸甸的头颅,风过处便连绵起伏,金色的波浪涌向远方,一层推着一层,后浪紧跟着前浪,无边无际,仿佛整个大地都在这无声的韵律中均匀地呼吸。麦田广阔,铺展得如此肆无忌惮,仿佛要席卷整个天地。车子在起伏的土路上前行,我渺小的身影与巨大的金黄麦浪相比,不过是一粒微尘——麦浪温柔地淹没了道路,也淹没了人。...
平凡之壤我坐在桌前,窗外是灰蒙蒙的天,恰如我此刻的心绪。桌上摊着几份文件,皆已批阅完毕,墨迹也干透了。这工作原不必如此着急,但我偏要赶着做完,仿佛如此便能证明自己尚有用处。事业的低谷,人们常如此说。其实何尝有过高峰?不过是些微的起伏,在旁人眼里,大抵连波纹都算不上。我的工作,平凡得紧,朝九晚五,按部就班,如同磨坊里的驴,转着圈子,磨出的面粉却不知供谁享用。然而心中总有一团火,烧得人不得安宁。每每夜半醒来,便觉得胸中有物跃跃欲试,想要破腔而出。白日里却又被现实的冷水浇得奄奄一息。这般周而复始,竟成了生活的常态。我想起街角那个卖早点的老人。二十年如一日,凌晨三点起身,和面、生火、蒸包子。人们说他包子做得好,他也不过笑笑,第二日照旧三点起来。我问他可曾想过开分店,做大生意。他摇头,只说:"能把这一...
城东的王先生,每逢见面必谈其妻贤子孝,眼角却爬满了倦意;隔壁的李小姐,炫耀着丈夫的升迁,背地里却常听见摔碗的声响。这些人,偏要在我面前表演婚姻的完满,不知是安慰我还是安慰他们自己。我想,婚姻大约是一座围城,城外的人想冲进去,城里的人想逃出来,这话虽旧,却总没有错。单身的日子,其实颇不寂寞。清晨不必被鼾声惊醒,深夜可以独自看星。书架上的书,照我的次序排列;冰箱里的食物,没有不告而取的。我有一友,婚后连读一本小说的自由也被剥夺,每每谈及,面上便浮起一层青灰色。而我,却能在雨夜读《红楼梦》,至"赤条条来去无牵挂"处,竟觉得宝玉毕竟有些见识。世人常道单身者自私,只顾自己快活。这话一半对,一半不对。我们确是自己快活,但未曾妨碍他人快活。倒是那些为"传宗接代"而结合的男女,将就了一生,末了还要怨天尤人,...
福安小记福安这地方,向来不甚出名。它蜷缩在闽东的山坳里,既非通衢大邑,也非名胜所在,不过是地图上一个极小的黑点罢了。然而我生于此,长于此,便觉得它竟有些可说之处。福安多山。山不甚高,却极是连绵。远远望去,青灰色的山脊起伏如卧龙,将小城团团围住。山上多生松柏,四季常青,偶有几株枫树杂处其间,秋来便红了,远看倒像是山神随手点染的朱砂。山间有溪,水极清冽,夏日里常见村童赤条条地跳进去,溅起一片水花和欢笑。城中的街道颇窄,石板路年久失修,走起来高低不平。两旁店铺挤挤挨挨,招牌五颜六色,却总蒙着一层薄灰。每日清晨,卖菜的小贩便沿街排开,青菜上还带着露水,水灵灵的;鱼贩则大声吆喝,腥气随风飘散。主妇们提着竹篮,在摊前挑挑拣拣,讨价还价之声不绝于耳。福安人嗜茶。几乎家家户户都备有茶具,客人来了,必先奉上一...
父亲去世两年了。我每每想起他,总觉得他还在那间老屋里坐着,手里捏着一支烟,烟雾缭绕中显出几分模糊来。老屋的灯是昏黄的,照得人脸色发黄。父亲坐在灯下,眼睛盯着报纸,却不见他翻动。我问他在看什么,他便"唔"一声,将报纸翻过一面,其实我知道他什么也没看进去。他的眼睛早已花了,只是不肯承认罢了。他生前最爱吃鱼,尤其是鱼头。每逢家里煮鱼,鱼头总是归他。他吃得极仔细,将鱼头拆解得七零八落,连鱼眼睛也要吮了又吮。我少时不解,问他为何偏爱吃这无肉之处,他笑道:"鱼头有味。"如今想来,那"有味"二字,大约不过是穷人的自我安慰罢了。父亲是个沉默的人。他活着的时候,我们之间的对话少得可怜。他问"吃了么",我答"吃了";我问"身体好么",他答"还好"。如此而已。现在回想起来,竟连他的声音也记不真切了,只记得他咳嗽的...